最近黑神话藉《西游记》IP大火，网络上却蹦出了一堆神奇言论，比如说什么「《西游记》没有原著」、「《西游记》原著是《大唐西域记》」。因此，我虽然人微言轻，写了东西也没什么人看，但我姑且把这个事情系统说一下。

※以下内容主要基于竺洪波《四百年〈西游记〉学术史》。

（1）关于《西游记》的渊源，元杂剧不是《西游记》的原著

首先，《大唐西域记》和《西游记》没有任何关系，如果觉得有，你自己去百度，我不解释。其次，需要说明的是《西游记》和前代戏剧说唱艺术的关系。

诚然，零碎的西游故事在唐朝就已出现，而在宋朝就已经出现以西游故事为主题的说书，现存最早的是南宋时期的《大唐三藏取经诗话》（日本大仓文化财团藏）和《大唐三藏法师取经记》（日本成篑堂文库藏）。其后元杂剧更是大名鼎鼎了。

——但是很多人到这里就想当然地认为，《西游记》应该是在这些戏剧说话艺术的基础上汇集整理改编出来的。诚然，元杂剧对《西游记》的影响是很明显，但是差别也很大。

首先是取经团队，元杂剧中唐僧、孙悟空、猪八戒是主角，沙和尚、白龙马是配角，这个被《西游记》继承。但是在情节上，二者差别极大。元杂剧西游记分六本，第一本讲唐僧身世，第二本收白龙马，第三本收孙悟空、沙和尚，第四本收猪八戒。显然《西游记》极大修改了入队顺序。

另外，《西游记》继承了许多元杂剧的故事，但修改和原创了很多。比如说西游缘起，元杂剧竟然只是为了求雨，而《西游记》写了唐太宗入冥一大段；再比如，九九八十一难中，41个除妖故事是《西游记》原创的。

所以，即使《西游记》和元杂剧有关系，也不能说《西游记》原著是元杂剧，《西游记》自身原创性足够大。

（2）世德堂本是《西游记》的原著，但不是《西游记》的祖本，《西游记》的祖本可能在明初在存在

关于《西游记》，很多人说世德堂本是原著。这个说法，对也不对，主要取决于对「原著」这个词的理解。

这里要说明一个文学常识：明清小说是不像我们现代这样，编辑完成，出版社印出的书一模一样。明清没有版权法，那时候书商考虑的是赚钱，文人考虑的是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，所以那时候看着前人的书哪里不好直接就改。因此，都叫《西游记》，可能你仔细对比会发现可能两边某些字词句段一样，这是正常的。但是虽然具体有不同，但是大体上还是一样的，所以都可以被视为「同一本书」，只是「版本不一样」。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说世德堂本是一种原著，其他书是其他种原著，大家都是《西游记》，这是没问题的。

但是很多人实际上想说的是【祖本】。这就不一样了。所谓的祖本，就是说，所有版本的祖宗都是这个，别人都是以你为底本改出来的。那很明显，世德堂本不太可能是《西游记》的祖本，这里涉及到细碎的文献考据，我就不啰嗦了。

除此之外，世德堂本也只是目前发现的《西游记》中年代最早的，但是你也不能保证我们发现不了年代更早的吧？更何况，别着急，看我下面说的你就懂了。

首先，《西游记》的版本源流一直是笔糊涂账。我们现在最常说的《西游记》是「百回本《西游记》」，但是在明代就出现过不足百回的简本，那么问题来了：到底是先有百回合，后来出现删改百回本的简本；还是先有简本，后被人扩写为百回本？——这个问题到现在都没有吵了一百年都没吵清楚。

更麻烦的问题是，可能存在我们没见过的《西游记》早期形态。《永乐大典》——对，这回真的是《永乐大典》——出现一段残文「梦斩泾河龙王」，内容和世德堂本第九回基本相同。朝鲜《朴通事谚解》中出现了「车迟国斗圣」的梗概，与四十六回十分相似。

因此，很可能明初就存在某种和《西游记》很相似的东西，这个东西是什么呢？有人认为这就是《西游记》，不过未必是小说形态，而可能是某种说书人用的本子，即所谓「平话本《西游记》」。不过这个猜想没法证实，除非哪天真的找到了。

无论如何，没有证据表明世德堂本《西游记》是祖本，而且有证据显示《西游记》的历史比我们所知道的更悠久。

（3）世德堂本到底是什么书？有什么特色？

世德堂本指的是金陵世德堂万历二十年（1592）刊行的《新刻出像官板大字西游记》。这个版本很早就失传了，人们根本不知道这个版本的存在，直到1931年孙楷第在日本村口书店偶然发现。

世德堂本最特殊的地方在于它分二十卷，每卷取一个字，如「月字卷之一」、「到字卷之二」，合起来是一首诗：「月到天心处，风来水面时。一般清意味，料得少人知。」——但是这首诗并非《西游记》编辑者原创，而是北宋大儒邵雍的《清夜吟》。

为什么世德堂本要用邵雍来分卷呢？理所当然的猜想就是《西游记》和邵雍有关——这还真不是胡乱联想，你读读《西游记》第一回，开头就用了邵雍《皇极经世书》的理论。因此，可以看出世德堂本对《西游记》有非常精深的理解，但是为什么世德堂本的分卷没有在后世保存下来呢？这是个迷。不过这一点其实就暗示，年代更晚的《西游记》很可能不是从世德堂本改出来的，而是从其他不分卷的版本改出来的。

除此之外，世德堂本更引人注目的是它的序文，这篇序文也是以前的人从没见过的。序文中提到了关于作者的信息，以及对《西游记》核心主题的理解。

论及《西游记》的作者，和吴承恩没有任何关系，世德堂本序直接说没有人知道《西游记》的作者是谁，甚至连《西游记》是怎么出来的都不知道。

原文说：【不知其何人所为，或曰：「出今天潢何侯王之国。」或曰：「出八公之徒。」或曰：「出王自制。」】——不过有趣的是，无论哪种猜想，都显示出当时的人相信《西游记》是藩王府里流出来的作品。所以这里插一嘴啊，总有人说《西游记》是禁书，然而《西游记》从来没被禁过，人们还猜这书可能是藩王写的呢。

至于《西游记》的核心主题，世德堂本序认为是讲修炼的。其中明确提出：孙悟空是「心」，白龙马是「意」，猪八戒是「肝」，沙悟净是「肾」，唐三藏是「藏神、藏声、藏气」。什么是妖魔？妖魔就是口耳鼻舌身意颠倒错乱的妄想。所以《西游记》这本书讲的是，修炼身体和精神，破除一切颠倒妄想，成就金丹大道。

——这也是民国以前最主流的观点。但是现代人可能看了不服气，觉得是牵强附会。但是实际上只要真正读过《西游记》的人很明显看到，作者就是有这个意思在里面，书里面到处写着「心猿遭火败，木母被魔擒」、「木母金公原自合，黄婆赤子本无差」之类的话，显示出作者有意要在《西游记》中插入丹道的内容。当然，作者插入这些内容，不等于说作者就不可以插入其他的讽刺时局啦之类的内容。但是无论如何，《西游记》中就是有内丹道的内容，我觉得这是无法否认的。

除此之外，值得一提的是，世德堂本是带「评点」的，就是说会带有用于断句和提示重点的标点符号，以及带有注释和评语。明清时期，出版小说基本都是带评点的，这些评注承担着向读者介绍这书哪里写得牛X，以帮助读者提高思想与文学水平的任务。世德堂本是明清小说中最早拥有系统评点的本子。

最后值得一提的就是，世德堂本虽然年代最早，但是缺点是不全，毕竟是一度失传的本子，不奇怪。目前几个世德堂本拼起来，还缺第15、43、44、65、74、87回。所以想看到百回本《西游记》，就要用其他的版本来补，其中最常见的就是李卓吾批评本。

（4）（托名）李卓吾批评本

世德堂本以后，我们知道还有两个版本，名叫《新镌全像西游记传》、《唐三藏西游记》。这些版本没什么新意，直到一个重磅炸弹登场：《李卓吾先生批评西游记》。

李卓吾就是晚明非主流大儒李贽，但是明朝时就已经有人怀疑这书不是李贽本人评的，而是书商找叶昼主笔，冒名蹭IP的作品。但是不管是不是李贽的作品，这本书在明朝极为流行，不断翻刻。但是神奇的是，这书也失传了。或许是因为李贽被定为异端处死，拖累了这本书。

李批本失传后，人们遗忘了这本书的存在。但由于此书在明朝流行，因此法国、英国、日本都有收藏。1930年代，孙楷第、王古鲁、傅惜华报告了这个版本的存在，但国人无缘目睹。直到1980年代，终于在国内发现了两部全本李批本，政府出资收购，分别收藏在中国历史博物馆、河南省图书馆。

李批本是《西游记》版本史上奠基性的一个版本，这要从两个方面说明：①文本校改；②更成熟的评注。

①包括世德堂本在内的三个《西游记》版本有一些明显的错误。比如说篇末观音菩萨收验难簿，然而其内容与正文对不上，或次序不合，颠倒混杂，或概括不准，眉目不清。李批本对其进行大修，从而确保验难簿名目与正文对应。清代各版本，全部遵循李批本，而非世德堂本。因此，在「九九八十一难」这个根本问题上，李批本做出了奠基性的贡献。

除此之外，李批本还修复了不少《西游记》文本的错误，比如第十一回列唐王驾下诸臣，竟然同时出现了「徐茂公」和「李世勣」，但是这是同一个人啊，直到李批本，删除「李世勣」，改为「张公谨」。总之，李批本对《西游记》文本做了不少调整，把《西游记》改得更好了。因此李批本成为明代最流行的版本，并成为清代《西游记》版本的渊源。

②李批本在评注系统上比世德堂本有长足的发展，李批本本身被视为明代小说评点的代表，在文学史、学术史上影响很大。不过这个我想一般读者也没什么兴趣。

值得一提的是，李批本认为《西游记》的奥秘是心学。第一回「灵台方寸山，山中有座斜月三星洞」，是本批道：「灵台方寸，心也。一部《西游》，此是宗旨。」——不过这里其实没写全，世德堂本指出，「斜月三星」就是「心」字。

虽然世德堂本和李批本都重视「心」，但是世德堂本基于内丹修炼，而李批本推重心学趣味。所以李批本强调《西游记》是「游戏之中，暗传密谛」，这表明，要理解西游记，既要理解到底怎么个「游戏法」，又要理解游戏中蕴含的奥秘。所以李批本和打哑谜似的，经常批一个「猴」字、批一个「趣」字等等，到底「猴」「趣」如何体现深意？请读者自行琢磨。

（4）清代西游记

入清以后，总共出现过六个主要的版本，即《西游证道书》、《西游真诠》、《新说西游记》、《西游原旨》、《通易西游正旨》、《西游记评注》，其中前三种影响最大，堪称清代《西游记》三大通行本。

关于这六个版本：①《西游证道书》是清代第一个《西游记》评注本，而且所有清代版本都和它有血缘关系；②只有《新说西游记》是百回本，其他都是简本。

特别解说一下，凭什么确定《西游证道书》是母本呢？因为所有明代《西游记》都没有「第九回 陈光蕊赴任逢灾 江流僧复仇报本」这个故事，而始作俑者就是《西游证道书》，因此后人大概都是受其影响，很多学者更直接说《西游证道书》就是清代所有《西游记》的母本。

关于《西游证道书》，也特别值得说道，因为它也有两大奠基性贡献：①开创了作者丘处机说；②开创了刻意的删节方法。

①关于作者，整个明代没有人说过《西游记》作者是谁，到《西游证道书》开始说作者是丘处机，然后所有清朝版本都信这个说法，甚至是《新说西游记》，这个我们后面再说。

②虽然《西游记》在明朝就存在删节，但是这纯粹是书商为了节省成本。而《证道书》不一样，《证道书》为了突出《西游记》的内丹思想，把一些他认为枝蔓的内容删了，让文本更精炼。这一点对清朝人影响巨大，此后《西游记》主流的版本就是删节本。

最后稍微一提，前面说清代三大通行本是《西游证道书》《西游真诠》《新说西游记》嘛。一个有趣的地方是，《证道书》认为《西游记》主旨是内丹修炼；《真诠》则认为主旨是谈禅，称其为「《华严》之心法」「《华严》之外篇」，但是他也信作者丘处机说，于是又谈三教合一；《新说》则认为主旨是儒门理学，「名曰西游，其实却是大学之道」，「把一部《西游记》，即当作《孟子》读亦可」，但是他也不怀疑作者是丘处机——总之，最神奇的是，有清《西游记》三大通行本，居然直接凑齐了主道、主释、主儒三家，在这个意义上，《西游记》堪称第一奇书了。

（5）现代通行本：人民文学出版社《西游记》

之前刘勃老师说：（对于现代人而言）「原著就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的《西游记》。」——虽然刘老师还有深意，不过我这里就取最肤浅的意思来说吧。没错，现代的【通行本】就是人民文学出版社《西游记》。

人文社《西游记》，按其自述，以世德堂本为底本，但是我们前面说了，世德堂本不全，所以人文社用《新说》来补。

——但是，现在有学者质疑这一点，因为按照文本比对，人文社很多地方从新说本不从世德堂本，因此怀疑人文社实际是用《新说》为底本，拿世德堂本来校。这是有可能的，不过现在技术条件更好了，市面上《西游记》百花齐放，一派勃勃生机、万物竞发的繁荣景象啊！

豆瓣上看到个特别让人难受的事。

某个小组，有人发了一段言论，大概意思也是某种流行的片汤口号话，属于网络金句那种，赞同的人挺多的，这贴之后的回复越来越激烈越来越极端，这时候有个ID简称路人甲在下面用正常语气说了反对观点，意思是有的事也不是这样，不能一概而论。

于是很多人指责路人甲，言辞激烈，甚至直接开骂，上人身攻击。

在我看来路人甲脾气挺好的，她是一条条在说理，甚至用自己的情况来反驳某些细节，但因为一方人太多，明显是打字速度跟不上，到后面因为对方不是在辩论而是骂人，所以战况是一边倒的样子。

接下来更让人难过的事情发生了，就是路人甲的账号在豆瓣是个活跃账号，记录了看过的电影看过的书，大概有一千多条读过的记录，日记和相册里更是有她好多年的内容，于是和她吵架的人开始一起八卦她的生活，从各种细节找出她生活里不如意的地方，以此来证明她在的观点不对，她们一起组队，有人还直接找到了路人甲的小红书账号，让大家一条条分析她的生活，前后对照以此来证明路人甲活得没有网络上给大家展现出得这么好。

甚至用她某天坐地铁的细节来论证她家庭地位很低，虽然家里有车但也是老公在用，所以必然是怨妇，到这里就看得我直接开粗口，发展到这步帮路人甲说话的网友不是没有，但大都被淹没在其他人狂欢的刷屏之中，在我看来这完完全全就是网暴了。

我是点了举报，但没啥用，我是有想给路人甲发条私信，但又觉得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神经大条，也许这样会让她心情更差。

整件事最让我难过的地方是路人甲在豆瓣里的内容很多，她写了很多东西，而和她对骂的那些人，大部分都是2个电影看过，1本书想读，再也没有其他内容了。

前者给社区做了很多贡献，对其他用户也是很有帮助的，但是因为这些贡献，反而导致了路人甲被攻击的更精准。。。

@小萝北HH 🔗网页链接

图1、图2：ta的五位好友

图3：看ta赞过的图，感觉是位虔诚信佛的善人呢

图4、图5：ta的心愿：用针扎1岁婴幼儿身上别人看不见的地方，头顶或者下身

图6：这心愿被人发现之后，ta的五位好友，@黄山区政法 @屯溪反邪教 @休宁反邪教 @徽州反邪教 @黄山反邪教 ，在今天18:20~19:08之间的某个时段，集体把ta取关了